高尔基说，婚姻是两个人精神的结合，目的就是要共同克服人世的一切艰难、困苦。

当两个人婚姻走到尽头，有的夫妻立马分手，从此天涯陌路。可他们忘了，结婚之前要睁开你的眼睛，结婚之后可要一只眼睛开一只眼睛闭。

而有的夫妻则是将原来走过的路再走上一回，体会一下当初的酸涩时光，再言离婚。


我记得清楚那天是除夕，傍晚，来了两位客人，一男一女，四十岁上下，风尘仆仆，男的拎着一个大旅行包，这肯定是一对过年回家的夫妻。

虽然店里只剩我们两个，但上门都是客，服务员赶紧端上茶水并递上菜单。男人接过菜单看也不看直接递给女人说，“想吃点什么，你点！”

女人接过菜单看也不看便放桌上，抬头对服务员说：“给我们来一碗馄饨就行！”

服务员一怔，来火锅店哪有吃馄饨的，还只要一碗。赶紧赔笑道，我们这里是火锅店，不卖馄饨的。

男人在旁边坐不住，想拽女人，但手到半途又缩了回去。搓着手说，吃什么馄饨呢，又不是没钱！

女人咬着嘴唇不说话，眼角泪花显现，突然竭厮底里喊了一声，我就是要吃馄饨，怎么了？

男人突然惊诧地望着女人，又看了看服务员，难为情地说，好吧，吃馄饨，吃馄饨，请给我们来两碗馄饨！

“不，女人眼睛盯着服务员纠正道，“只要一碗！”

男人一怔，一碗怎么吃？

女人皱眉看了男人一眼，你不是说一路都听我的吗？

男人无可奈何地将双手放脑后靠椅背上不支声了。

服务员拿起菜单薄子看了女人一眼，神色间带着些鄙夷，“大姐，对不起，我们店里没有馄饨，您若真想吃，出门向南直行500米左拐，那儿有一家安徽人开的饺子馆！”说完看了女人一眼转身便走。

女人忽地一下站起身，“今天都除夕了，谁家还开门？你不是嫌俺的生意小而不愿做吧！〞

我刚好从里间出来到柜台拿茶叶，听到她的话感觉十二分不受用，赶紧向服务员大姐招一招手。

服务员走到柜台前埋怨着，“兄弟，你看，这俩人只要一碗馄饨，我说了咱不卖馄饨，她赖着不走，都除夕了还不让人消停。说好了我是守店的……”

我冲服务员大姐摆了摆手截住她的话头，看了看桌上的俩客人，看穿着打扮也不像吃不起饭掏不出钱的人，心里也奇怪为什么。可疑问归疑问，不管怎样，蚂蚱再小也是肉，客人上门可没有往外撵的道理。

“咱什么都有，现做就成，俺河南老家大年除夕晚上可是要吃饺子的，你别管了，交给我！”说完我端起茶杯朝俩人走了过去。（注：杭州的馄饨其实就是河南的饺子，它还有一土名叫扁食）

“今个是除夕，赶不到家了，俺就想吃碗馄饨！”女人一口地道的河南话带着老家的口音，话音里带着无限的伤感委屈。

乡音出口亲三分，省外相逢皆亲人。“只要想吃我现做 ，两位旅途劳顿，稍歇息一会儿，喝口茶先！”话声一落，我转身便奔了厨房。


我老家河南许昌，来浙江已有四年，今年义乌所有的工厂都不景气，活时有时无，干五天歇三天，一个月工资也就四千多块，除去用度，家里父母孩子要养，这根本不够，便东拼西凑借了钱与朋友一起在杭州武林路开了一家饭店兼营火锅。过年了，出外打工的人倦鸟归林般的往家奔，店里生意一落千丈越发不景气。一年了没赚到钱，回家也无颜面对父母亲朋，与其缩着脖子夹着尾巴看他们趾高气扬，还不如留守看店，还能省下一笔路费。

朋友回家过年，陪我一起看店的还有一位服务员，湖北襄阳的一位大姐，她男人工地上断了腿在医院躺着，她得赚钱照顾人。


馄饨出锅时本想盛两碗，可这女人为什么非得只要一碗。我也想知道为什么，便亲自端一大碗馄饨出去。

我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到女人面前，女人的眼睛一下便亮了，她脸趴在碗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，一脸的惬意。然后用汤勺搅动着碗里的馄饨，半天也不往嘴里送，好像舍不得吃。

男人瞪大眼睛看着女人，又扭头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我和柜台边的服务员，好像感觉我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在看他，男人突然怒了，恨恨地说道：“真搞不懂你在干什么？过年了不回家走，非得千里迢迢跑这里吃碗馄饨，为什么？”

女人闻着碗里飘起的香味，一边搅动着，一边淡淡说了句“我愿意！”

男人愤愤地嚷道，“老子饿了一天，你吃你的馄饨吧，我得补补！”招手叫服务员拿菜单过来，一口气点了四个菜。

女人依然不紧不慢用汤勺搅动着碗里的馄饨，等男人放下菜单转头对服务员说，“你得先问问他有钱没，小心他吃完没钱付账！”

没等服务员反应过来，男人顿时气红了脸，“老子会没钱？放屁！”说着便往怀里摸，突然“咦”了一声，“我钱包哪去了？”说着站起身浑身上下所有衣兜全翻遍后对女人咆哮道“我钱包呢，给老子拿出来！”

女人淡淡地说了句，”你的钱包手机我昨夜都给你扔河里了，别忙活了！”

“你疯了？”男人盯着女人眼睛里要喷出火。女人没理他，依然慢慢地用汤勺搅动着碗里的馄饨。

男人突然想起什么，蹲下身拉开旅行包往里摸索。女人冷冷地看着，“别费心思了，你的金表、戒指，我的戒指，所有值钱的东西我都仍河里了。我身上现在还有六块钱，刚够一碗馄饨！”

男人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，一屁股蹲在地上，咬着后槽牙眼睛瞪着女人，“你疯了？你是真的疯了！身上没钱，两千多里地，咋回去啊！”

女人一脸的平静，声音淡如水，“走！又不是没走过！没钱，有腿，总能走回去！”

男人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，抱着膀子闷哼一声，再不言语。女人依然用淡淡语气像是说给别人又像是讲给自己听一样，“十八年前，咱们让人骗个精光，身上一分钱都没有，不照样走回家了吗？那一年的天气，比现在还冷！”

男人听见这句，抬起头，盯着女人，“说什么，你说什么？”

女人扭头看着男人，“你真不记得了？”男人望着女人茫然地摇摇头。

女人眼睛望着门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，“男人一但有了钱，什么都会忘记。这些年你有了几个钱，就把过去的一切什么都忘记了？”

女人沉浸在回忆里，眼睛泪花闪烁，“二十年前，咱们去温州做生意，打拼两年好不容易攒点钱，却让人骗个精光。你说杭州有朋友，好不容易走着来，身上仅剩的三十块钱又被窃贼扒了去。到这里时已是除夕，你买了一碗馄饨给我吃，你一个都没尝，骗我说你不饿。我知道，你手上就剩五毛钱了……”


男人听到这里，浑身一震，站起身打量周遭的一切，“这，这里？”

女人望着门口一棵香樟树说，“对，就是这里，我永远忘不了这棵香樟树，那时，那时它还是一间又小又破的馄饨店！”

听到这话，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朋友的电话，说了店里刚刚发生的一切。朋友在电话那头急切地说道，这可是真正的回头客呀，我告诉我爹去……

男人打量着门口，慢慢垂下头，突然他抬起头对我说：“老板，麻烦你再拿个碗！”

服务员赶紧拿了个空碗过来，女人将碗里的一多半馄饨拨到空碗里，推到男人面前，“吃吧，吃完我们回家！”

男人盯着面前的半碗馄饨，很久才说了句，“我不饿，你吃吧！”

女人一脸潮红，眼里闪动着泪花，“十八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，背着我掏棉袄里的棉花吃！”说完，放下汤勺盯着碗静静地坐着。

男人看着女人，“你咋不吃？”

女人哽咽了，“那年你也是这么问的，我还是那句话，要吃就一块吃，要不吃就都不吃！现在我还是这句话！”

男人默默无言，伸手拿起汤勺，可他的手抖得厉害，舀几次馄饨都掉下来。最后，他终于舀上一个，送到嘴里，使劲一吞，整个都吞到肚里，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。

女人见他吃了，脸上露出笑，也拿起汤勺开始吃，馄饨进口，眼泪也滴进碗里，这对夫妻和着眼泪把一碗馄饨分吃掉。

男人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掉，放下碗对女人说“饱了吗？”女人摇摇头。

男人很着急，又习惯性地全身兜里翻个遍，突然，他像忆起什么，弯腰脱下右脚的鞋子，拉出鞋垫，往里一摸，没想到竟摸出一张二十元钱出来。男人愣住了，不相信地望着手里的钱。

女人望着男人手里的钱，一脸微笑，“当初你骗我只有五毛钱了，其实你还有五毛钱藏在鞋底，说这是你爹教你的，说关键时能救急，不至于饿死。我逼你分吃一半馄饨，你知道半碗我肯定不饱，就把钱拿出来又买一碗。“顿了顿又说，“还好，你还记得自己做过的事，这钱，我没白藏！”

男人将钱递给服务员，“再来一碗！我不是汗脚，钱没味的！”


服务员按过钱快步跑开，一会儿又端出一碗馄饨。男人往女人碗里拨了一大半，“吃吧，吃饱了腿脚有力好还乡！”

女人叹一声，“吃饱了，咱得走路回家了，你也别怨我恨我，我只想在离婚前再跟你一起苦一回，饿一回，回忆回忆咱们当年吃的苦！”

男人低头大口吞咽着，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，放下碗催促女人道，“赶紧吃，吃饱了我们一起走路回家！”

女人一脸平静，“你放心，我说话算话，回去我便离婚，钱我一分不要，你就是娶上个十个八个，我也不再管了！”

男人猛地大声喊起来，“回去我就把离婚协议书烧了还不行吗？”说完，孩子似的号啕大哭“我错了，我错了还不中吗？我脑袋进水了，头让驴踢了，被门夹扁了，还不中吗，我脑袋抽筋了……”


女人面带笑容，平静地吃完馄饨，对服务员说道，“结账吧！”

一直站在旁边观察的我急步上去挡住女人的手，又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递过去，“既然你们一回去就烧离婚协议书，那还干嘛走路回家呢？”

男人和女人惊诧迟疑地望着我，我将钱放到桌上笑道：“你俩十八年前在这儿吃的馄饨，就是我朋友的父亲卖的，还是这一家，只不过房子变大了，你们才是真正的回头客，我兄弟他父亲一会儿就过来！”说完将钱硬塞到男人手中，忍着眼泪快步离开……

我朋友当晚便将离婚协议书当着他老婆的面烧了。

人哪，离婚时想一想，那个陪你甘苦与共的人一路走来，容易吗？谁家不生气，谁家灶台不冒烟？时间慢慢过去，可那些曾经的感动却一点一点的被封存，渐渐忘却，生出的不是甜蜜，是冷漠。

最疼你的人不是甜言蜜语哄你的人，是那个能脚底藏钱的那个人。在最关紧的时候，将最后一点食物留给你，自已饿着肚子说不饿的人。珍惜吧！

过年了，云天愿天下人团圆美满，阖家欢乐。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
文香斋主人邢家瑞

动荡年代，人们更关注共苦，和平年代，自然更注重同甘。时值和平时代，一个连甜言蜜语都不舍得哄你的人，必然爱你不够深。